原文於02/09/2016刊登於此。

多數人都認同「聆聽」(active listening)的重要性，也會把「同理心」掛在嘴邊，但事實是「聆聽」以及「表達同理心」非常不容易，並不是自然而然就會做的事。如何表達同理心是門需要練習的藝術，也是一種需要時時刻刻提醒自己的態度。本篇文章旨在討論一個老梗：同理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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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一天，我的電腦沒來由地出狀況，嚴重影響到工作進度。我憤怒地罵了一聲「（消音）」。CKC偷喵了我幾眼，我就向他解釋來龍去脈，並再三強調「電腦真的超爛」。CKC秉持著「和電腦相關的事物都事出有因」的想法，所以他很認真地和我解釋出狀況的原因可能是什麼：「電腦沒什麼問題啦，大概是你按到什麼鍵。」

結果CKC越說，我越義憤填膺：「我都正常使用，以前也都這樣啊。為什麼這次不行？電腦很爛耶！」這樣的對話重複了幾次，CKC很不解我為何火氣會越來越大，也覺得自己好心給雷親：「我幫你分析問題可能在哪，有必要這麼生氣嗎？」被他這麼一說，我才注意到自己口氣很差。沉默了幾許，就向CKC道歉（自己心情不好，遷怒他人不應該阿～）

接著，CKC問道：「阿不然以後你在那邊該該叫，我是要說什麼？」
「你也不用說什麼，就聽我抱怨就好了嘛」
「所以就沉默嗎？」
「也不是啦，你可以抱我一下啊。」
「阿萬一我不在你旁邊咧？」
想了想，我半開玩笑地說：「你就跟我一起罵電腦很爛阿」
「可是你的電腦真的沒有很爛阿」
「但我用的方式和平常真的並無差異，所以覺得電腦有問題。就算是我自己造成的，還是無法抹滅它對我造成的困擾阿。我差點就失去剛剛辛苦建立的檔案耶！」
「可是我覺得還是可以troubleshoot一下」
「是很重要沒錯啦，只是當下,  你講什麼我其實都聽不進去。雖然我也不該口氣不好，但你可以『先』讓我覺得『你懂』，再幫我problem-solve嗎？」我停頓了一下，繼續道：「而且我發現，你越是告訴我怎麼解決問題，我越想要告訴你這台臭電腦讓我剛剛很崩潰。我想，我大概是希望你可以理解電腦出狀況讓我多麼不爽。」

CKC聽完愣了一下，然後恍然大悟，轉身對著電腦義正嚴詞地說：「你真是太可惡了！竟然欺負我老婆！我老婆現在是隻可憐蟲。」

聽到這句話，我笑了，然後覺得自己的電腦很衰小，沒做什麼事也要白白被罵。不過，當下憤怒的情緒有了出口，心情也較為平靜。冷靜之後，我作賊心虛地請CKC再troubleshoot我的電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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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件事小事一樁，但是生活中其實充滿了類似這樣的對話，只是嚴重性或重要性不一樣。譬如，親子關係中，小孩遇到挫折，許多家長會對小孩曉以大義，小孩卻不領情還發怒，而家長也覺得自己好心沒好報。在婚姻關係，有太太曾經說道：「他每次都抱怨工作上的事，我給他意見，他還生氣覺得我不懂。他似乎越來越不願意跟我分享他在想什麼。」有朋友也曾疑惑他不知道說些什麼，才能幫別人走過低潮。

其實，許多時候，我們不必急著「幫他解決問題」「讓他心情好起來」或期待他「欣然接受現況」。有時候，靜靜地聽，就夠了。不過，雖說沉默是金，但總不可能都默默無語、無言以對。因此，這篇文章探討的是聆聽的藝術以及如何表達同理心有效地回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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別人訴苦時，我們關心的方式通常不外乎是：

• 提供建議、解決問題「你就這樣這樣做就對了」「你為什麼不試試看…」：
  或許你的建議很中肯，但是訴苦的人往往只是需要發洩情緒的管道。他們也心知肚明該怎麼做、怎麼想，只是在情緒還沒平復之前，沒有餘力處理下一步。
• 曉以大義「不要這樣想」「不要去在意」：
  當我們試圖「勸說」，要別人放寬心，有時候會讓人覺得自己不該有這樣的反應而感到自責。即使放寬心可以是個目標，但是如同上上篇網誌<<認知脫鉤(defusion)：與負面想法共存>>所述，「情緒」或「想法」不是想停就停。
• 否定事件的崩潰程度、提供正向解讀「沒有這麼糟啦」「也不錯啦！」：
  雖然「正向解讀」可能很有道理，但是在沒有讓人覺得你懂之前，這樣的回應，有可能會剝奪別人表達負面情緒的機會。有朋友曾經對我說：「他們都說分手才能遇見對的人。我知道。但是，這並不能消弭痛苦。那種痛苦不是我相信『下一個會更好』就會消失的」
• 給予無條件正向樂觀預言「一定沒問題的！」：
  我們希望給人信心與勇氣，但是當我們在沒有很了解別人難處的情況下，這樣說容易讓人覺得是盲目的支持。有朋友這樣說過：「我準備教師甄選的時候，最害怕就是聽到『你一定ＯＫ啦！』他們不懂究竟有多困難。」
• 分享自身經驗「我之前也發生過類似的事情…」：
  分享自身的心路歷程沒什麼不好，但是，若把橘子和蘋果拿來比較，恐怕會適得其反。我記得去年指導教授告訴我他要退休搬去澳洲時（身為菸酒生這真是晴天霹靂的消息阿!!! ），一位朋友的反應竟然是：「我懂，我最近準備期中考也超～崩潰。」把兩件不同層次的經驗相提並論，讓人覺得對方完全不懂菸酒生的崩潰。

簡而言之，這些回應不是不好，只是在不對的時機說，多說無益；在還沒覺得被理解之前，努力開導只會徒勞無功。這些話有幫助的前提是讓對方知道你懂。當人不被理解時，很多時候會選擇沉默、不願多說，也有時候會跳針一直說一樣的事，企圖證明「自己真的很慘」。當人被理解時，情緒才有發洩的出口，才有餘力及空間整理思緒、解決問題、面對現實。因此，「聆聽」的目的在於理解對方的感受，並且適當地表達「我懂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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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過，只說「我懂」會有與罐頭信相同的詬病。若每個人或每件事你都「我懂」，你真懂還假懂？即使說「我懂」，若後面無適切的回應，並不能讓人覺得被理解。因此，不說『我懂』卻又可以傳達『我懂』這樣的概念，實在是門學問。而這門學問其實就是學習如何展現同理心。

同理心與同情心不同

同理心 (Empathy)，是一個理解對方的處境和心情的過程；同情心 (Sympathy) 則是對他人的遭遇而感到憐憫、難過，為他們感到不捨與擔憂。兩者其實很相似，也常常同時存在。但是，有同情心不見得代表理解對方的感受。同情心的感受源自於自己（你真可憐），而同理心從他人的角度設身處地的感受（你現在很難受）。同情心偶爾會有給人在「施捨」的感覺，而同理心則是與他人站在同一陣線。以下這個三分鐘短片描述了同理心與同情心的不同。

不過，我個人覺得在一般人際關係（非心理治療、諮商情境下），只要不要給人高高在上的感覺，適當地表達同情心，並不是像影片描述地這麼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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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何表達同理心？

表達同理心，其實追根究柢是試圖描述情境及他人的感受。舉之前「電腦事件」為例，CKC可以這麼說：

「你因為電腦出狀況而感到不爽」
「你很生氣是因為這害你進度嚴重落後」
「電腦莫名其妙出狀況真是太鳥了」
「你不懂為什麼電腦有出狀況」
「哇咧，太慘了吧」（其實這個可能有點像同情心，但我覺得在一般人際關係是OK的）
「電腦忽然出狀況也太令人傻眼了吧」
你會發現，表達同理心有點像是擔任對方內心世界的旁白，幫助對方說出心中的情緒和情緒的來由。有些人可能會覺得這樣說話有些拗口、彆扭，但其實表達同理心沒有任何公式，只要用真誠的心態，讓對方知道他的苦，你懂，就可以了。如同CKC最後的回應「你真是太可惡了！竟然欺負我老婆！」或「你是一隻可憐蟲！」既符合我內心的OS，又不失CKC平常的說話模式。

如果你不是非常確定對方的感受是什麼，你也可以用試探的口吻。例如：「你好像因為工作delay很煩心。是嗎？」「你是不是覺得這台電腦很機歪？」事實上，就算猜錯了也沒關係，因為對方會告訴你「對阿，超令人不爽」或「其實也還好啦，只是很心痛過去浪費了好幾個小時」或是，你也可以直接問對方的心情：「那你現在心情還好嗎？」「那你現在心情怎麼樣？」沒有人天生就都知道每個人、每種情況下的內心世界，總是得慢慢摸索，總有一天你會比較明白對方的感受是什麼。

不過，了解對方感受最好的方式，就是觀其行、觀其言；熟悉各種情緒字眼，也可以提升對感受的敏稅度。前一陣子，朋友在facebook，分享了這篇文章，這篇列了500種描述情緒的詞彙，也提供了一些在親子關係中如何表達同理心的例子，寫得不錯，可以參考看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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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們再用另一個例子試試看。假如2014年底碰到我的時候，我說：「我博士班資格考沒有過，我覺得我好弱。」如果你想要試圖表達同理心，你可以怎麼說？

1. 也太慘了吧！
2. 下次會更好，沒問題的！
3. 怎麼會這樣？為什麼會沒過？
4. 我可以想像你滿難過也滿挫折的。
5. 不要這樣想啦～你很棒的。
6. 我之前申請學校被打槍的時候也很桑心。
7. 其他

#Comment: 其實只要是真心的關心，我都還是可以感受得到。但若以「表達同理心」為宗旨，[4] 會比較合適。（掰惹威，上次有朋友關心我第二次資格考有沒有過，我想要開心地分享說：有！嗚嗚真是太感人了）

假如身邊有個小孩神情黯淡，他說他今天忘記帶課本在全班面前被老師被罵。如果想要試圖表達同理心，你可以怎麼回應？

1. 我好同情你的處境。
2. 就跟你說睡前要檢查書包你不聽！
3. 以後要養成出門前看一下書包的習慣。
4. 至少你的作業沒有遲交～
5. 你是不是覺得在同學面前被罵有些丟臉？
6. 沒關係啦，我小時候也很常忘記帶課本。
7. 其他

#Comment: 若目的是要表達同理心，[5]會比較適切。身為家長會覺得解決問題為當務之急，但是可以嘗試[5]之後，問問看小孩有沒有想法：「那你覺得可以怎麼辦？」與其用命令的方式，先聽聽看小孩怎麼說。小孩說了一些可行的方法之後，可以做個簡單的摘要：「所以你的意思是說，晚上要檢查書包。那媽媽每天晚上會提醒你喔～」

假如身邊有朋友的男朋友因為奇怪的理由向你朋友提分手。你朋友哭得傷心欲絕，還很想求復合。而這位男朋友，是個全世界都知道，唯獨你朋友不認為，的大爛人。你朋友始終認為他是她生命中的真命天子。如果你想要試圖表達同理心，你可以怎麼說？

1. 耶!!!!! 終於～
2. 就跟你說他是個大爛人吧！
3. 我可以想像如果你先前把他想成the one，現在會多麼傷心。
4. 叫那個男的吃屎！
5. 路上隨便一個都比他好。
6. 你一定可以再找到更愛你的人。
7. 其他

#Comment: 雖然[1, 2, 4, 5, 6]都是我們內心的OS，但是這位朋友當下依然非常執著於這位男士，而且又非常傷心，所以你若想表達同理心，[3] 會是較適當的選擇。不過，如果朋友正在憤怒地射飛鏢到男友的照片上，[4] 也會滿符合朋友的心境。[6] 若可以配上同理心，再加上一點理由，會「比較」容易被聽進去：「我曉得你現在覺得晴天霹靂，覺得人生無望，找不到更好的了。但同時，身為你的朋友認識妳這麼多年，我覺得你 （誠懇訴說優點），所以我相信會有人懂得珍惜你，只是暫時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出現。」

最後我要強調，回應沒有標準答案。表達同理心有很多方式，這些例子只是想要讓同理心「具象化」一些。如同影片所述，同理心的意義在於讓你與他站在同一個平面上，讓你表示你理解他的苦，讓你擔任他內心世界的旁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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表達同理心不代表你同意他說的話

「萬一我不認同對方說的話，表達同理心會不會讓我口是心非？」表達同理心旨在描述對方內心的世界，所以，表達同理心並不代表你一定同意他的話。更何況，感受是主觀的，並無對錯之分；你不需要同意，他也有權利這樣感受。

假如你聽到朋友抱怨另一個人很討厭，可是你其實很喜歡他，你不需要跟著一起附和「對，他很討厭」，但你可以說「喔~因為XXX所以你對他很不滿」。正如同這次事件，我覺得我的電腦很爛，可是CKC並不認為。與其跟我一起罵「電腦真爛」，CKC可以說「你覺得這台電腦是全世界最機歪的一 坨大便」（沒錯我當下真地覺得那台電腦是坨大便…………）

我還記得今年初回台灣時，和CKC一起回南投找奶奶時，奶奶說起以前被客家人「欺負」的事蹟。奶奶講得義憤填膺，還大罵「客家人很討厭！」由於CKC是客家人，當下想要打圓場：「不要這樣說啦～也不是所有客家人都很討厭阿」結果奶奶越講越生氣，還重複了很多次被欺負的故事。過一陣子，我才意識到奶奶或許只是想要被理解，所以決定說：「喔~ 因為被多算錢又被拒絕上車讓奶奶很生氣！」奶奶回道：「對，很生氣！」我接著說：「所以才會對客家人印象不好」奶奶就「對對對」了一陣，氣消了些，便起身去煮飯。雖然我不同意奶奶以偏概全的說法，但是我還是可以很真誠地同理奶奶的經驗和情緒。等到奶奶心情好的時候，再置入性行銷客家人也不錯的經驗（畢竟我嫁給一個價槓ㄟ客家人）

表達同理心並不能解決問題

表達同理心並非萬靈丹，許多時候，表達同理心之後，問題一樣存在。這是因為解決問題並非表達同理心的意義，所以不需要期待表達同理心之後奇蹟就會發生。表達同理心的意義是讓對方有機會發洩及接納自己的情緒；與對方建立連結，給他溫暖及支持；讓對方願意對你敞開心胸，幫助你了解他；讓兩個人溝通更順暢，不會因為覺得對方不懂，而各執一方。表達同理心只是關係改善的第一步，因為在沒有被理解的情況下，任何有道理的話都會被當成耳邊風「反正你也不懂」。

沒有表達同理心沒關係，不知道說什麼也沒關係，心誠則靈

即使我們覺得自己富有同理心，持續地表達同理心很費工。擔任垃圾桶的角色，已經夠累，還要表達同理心更是不容易，所以期待自己時時刻刻都在表達同理心不切實際。縱使我們的回應當下不討喜，只要我們是誠懇的，我相信大部分的人（至少在事過境遷後），會感受到你的真誠，會感謝你的關心。前面的影片有一句話很有意思：”Rarely can a response make something better. What makes something better is connection.”　我相信只要你是誠懇的，再奇怪的回應，都還是有溫度。反之，不真誠地「表達同理心」會流於冷冰冰的公式，並不能協助你與對方產生連結。追根究柢，心誠則靈。

說了這麼多，銅鋰鋅並不是什麼神秘的魔法元素。只要以真誠的心態關心，你並不需要成為同理心達人也能讓人感到溫暖。不過，適時地表達同理心，可以拉近彼此之間的關係，溝通起來也會更順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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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結束這篇文章之前，我想要分享Carl Rogers的一句話：

“When the other person is hurting, confused, troubled, anxious, alienated, terrified; or when he or she is doubtful of self-worth, uncertain as to identity, then understanding is called for. The gentle and sensitive companionship of an empathic stance… provides illumination and healing. In such situations deep understanding is, I believe, the most precious gift one can give to another.” 

我想我們給所愛的人最好的情人節禮物，就是從他們的角度，感受生活中的酸甜苦辣。